那个和我一样大的男孩

01

喧嚣

外公生日的时候办的很热闹,难得有个百岁老人,一个村的人都来了,搭了个大的棚子,音乐从早晨持续到晚上。

很多是一个村的,离得近,午饭后也就回自己家了,还有些四个四个一组的去了麻将馆。

不打麻将的我以往都是负责带小孩的工作,现在的小朋友好像也不需要带了,来的孩子多,大些的拿着手机玩游戏,小点的在旁边看着。

坐在院子里百无聊奈的四处张望。

院子旁边是条马路,马路对面是大片荒地,据说以后会修个公园。现在还没动工,杂草长的比人还高。

附近有些闲不住的村民自己圈了些土地种菜,矮矮的菜地在杂草中突兀的存在着,像是一颗斑秃的脑袋。

怎么会想起斑秃这个词呢,我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

以前这里是有很多人家的,因为修路村子大部分房子都拆迁了,搬到不远处的安置小区了。

前两年来还能看到些房子拆除后留下的断壁残垣,如今比人高的杂草风风火火的占领了这,已看不出当初的样子了。

02

阳光

以前外公家是在那片杂草深处的,大概位置应该在再远点的山脚下吧,具体位置都记不清了.

挖掘机轰轰烈烈的挖走了半座山,也挖走了那些承载记忆的载体。

记忆里去外公家应该往杂草深处走,还要经过一条小溪,小溪的上游有个池塘,上面还有颗特别老的皂角树。

皂角树比我大很多,有记忆起她就那么老那么大了,大的能圈出一大片的阴凉地,让我在炎热的夏日午后,不至于为了谁坐在树荫下与小伙伴大大出手。

池塘却没有我大,修池塘的时候我应该有三岁了。

对于修池塘的那个秋天唯一有的记忆是来自与爸爸,不挑食的爸爸唯独对冬瓜敬而远之。

池塘修了好几个月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那年正好冬瓜丰收,便吃了几个月的烧冬瓜、煮冬瓜、炖冬瓜、炒冬瓜......

跨过池塘和皂角树再往里走有口井,小时候外公家很长一段时间都种着西瓜,外婆会把西瓜吊着放在井底,傍晚拿出来,那可真是人间美味。

不过我们一群小孩可受不了这漫长的等待,顶着烈日,一个个跑到山上的田里,摔开一个瓜,就卡卡的啃起来了。

那时最喜欢的电视剧是西游记,里面有个猪八戒吃西瓜的画面,窃以为就是导演偷看了我哥吃瓜产生的灵感。

三年级前的假期基本都是在外公家度过的。

每天午饭后,被外婆拉到床上睡午觉的我总会竖着耳朵听着屋子外的动静。

在听到小伙伴压低声音的呼喊后,蹑手蹑脚的溜出来,顶着七八月正午最精神的太阳,满山遍野的疯跑。

留给了我一身黑的发亮的皮肤和一个满是阳光的童年。

03

龙门阵

那时究竟都玩些什么呢,努力的在记忆力翻找,也寻不得半点踪迹。

竟然也奇怪,那些和一起玩的小伙伴,如今大都淡却在记忆里。

却始终有个眼神记得无比清晰。

这是个总是怯生生又充满戒备的眼神.

头总是微微低着,眼珠从下往上望着你,无数次在满山遍野疯跑时,偶然回头,就能看见这样的眼神。

每当将眼神移过去,他又小心的看向别处。那眼神这么多年似乎都没变。

和现在马路斜对面这个眼神一样。

他在离院子七八十米左右的地方,和当年望着在山野疯跑的我们一样。

保持着这个距离便定定的不动了,有些期待又有些怯怯的望着院子。

不知如何反应,我拉了拉妈妈的衣角,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的方向。

妈妈开始热情的张罗起来,大声的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快过来。

他还是定定的看着这边,脚步迈了迈又定着了。

这时妈妈对旁边的一个保养的不错画着精致妆容穿着皮草的阿姨说着

“你看我们都忘了,你怎么不叫他过来吃饭呢?”

阿姨语气中有些嫌弃

“叫他来干什么,你看这样子,谁愿意和他坐一桌啊,喊他莫出来,还是跑出来了”

急着去打麻将,就走开了。

妈妈又叫了几次,还是没过来。装了些吃的东西,让舅妈拿给他了。

他就能和村里上了年龄的人走近些,对其他人总是有些戒备。

“这是他妈妈?”好奇的问,记忆里他就是个随时出现在远处的野孩子,从没有父母拿着棍子来叫他回家吃饭。

远处的他胡子拉碴,头发应该也挺久没剪了,黑色的衣服和裤子,层层叠着,脸可能因为太瘦了竟有些褶子,像个小老头一样,很难和刚刚精致的阿姨联系在一起。

“是啊”

一月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是最适合摆龙门阵的时候。妈妈和舅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

“看起来不像啊”

“他妈又生了个女子”

“有好大了哦,恐怕也结婚了吧”妈妈问道

“结婚?人家娃娃都上幼儿园了,娃娃有婆婆带,现在拆迁了有点钱,天天就打麻将,田地草都长好深了,潇洒的很哦!”

在十几年前,谁家田里长草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在那时,懒惰是会被唾弃的,享受也没那么理所应当。在田里劳作了几十年的舅妈这观念深入骨髓。

“那他和他妈住一起?”

舅妈看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说着

“要?还住一起,他妈嫌弃的莫法,以前他爷爷在还好些,天天跟着他爷爷,还有个人管。幸好是拆迁了,他爷爷有套房子,不然现在住都没地方住嘞~”

舅妈说话向来中气十足,虽是压低了,越说越兴奋,嗓门也大了起来。

04

过往

他爷爷和外公以前经常一起,再早些还有隔壁的老爷子,时间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带走很多。

那时外公还能编竹筐,每日午后在家门口编着竹筐。

他和爷爷便一前一后的来到院子里,两个老爷子就坐着,话不多,偶尔聊上几句。

他也就在旁边,或坐着或蹲着,看外公需要新的竹子,便去旁边拖一根过来。

很多次我们去看外公,车还没到院子,便看见他远远的走开,保持一段距离看着我们。

偶尔在外公和他爷爷的邀请下,来到院子,也只是在爷爷的身后,小心的打量着我们。

每次说起他,妈妈总会提一句“他和你一年的呢”

又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无数次背后那个怯生生既渴望又害怕的眼神。

他是个有点特殊的小孩,有重度的唇裂,上嘴唇完全裂开到鼻子下方。

因着唇裂,说话不是特别清楚,五六岁了还是会流口水。

小孩子真的既是天使又是魔鬼,因着这一点点的不同,村里孩子玩游戏总是将他排除在外。

开始还会凑上去,后来被大的孩子欺负了、嘲笑了便也不敢上前。

小孩子大多也是欺软怕硬、求同排异的。

慢慢的他也长了些尖刺,变得有些张牙舞爪,加上他的特殊。

小朋友对他多了一丝害怕,就更没人愿意一起玩了。

“兔唇是可以医治的,现在有基金会,可以免费治疗的……”

记得之前有看过这个消息,上网查了确认了一下说到。

“小的时候还治过一次,以前还要严重些呢?后来说要治好几次,那时候哪有钱去医哦”

在我们这些人的眼里,感叹一下可怜,偶尔给些吃食已是最大的善意。

谁又愿意真的帮他联系基金会提交各种申请报告争取免费的手术呢.

况且除了手术还有手术后的照料,其他的费用。

大家的善意仅是点到为止。

他妹妹只比他小三岁,妹妹出生前,家人还没那么嫌弃,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那时的孩子不像现在,总是脏兮兮的。

因着特殊的嘴唇,他总是挂着不知是鼻涕还是口水的液体。

后来开始说话了,吐字总是不清楚又有些奇怪。

再加上和妹妹的对比,父母就更是嫌弃。

那时农村还是有些封建,谁生出了不健康的孩子总会被说肯定是做了不好的事,上天惩罚。

父母接收到的闲言碎语变成了一脸的阴晴不定全数给了他。

“他应该只是嘴裂了,没有其他问题吧”

“精着呢,聪明的很,谁都别想从他那骗走什么东西。每次我去田里,他就跟到后面,有时候背不动了,喊一下,他就过来帮着抬了”

舅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感叹,向来大大咧咧的舅妈不善于抒情,这感叹已经是真情流露了。

因着唇裂,父母觉得话都说不清就更别提上学了,也是浪费钱。

到了上学的年龄,不曾上学的他和其他小朋友更不能玩在一起了。

小学是一个崇拜强者的时期,他成了所有孩子唾弃的对象。

在冷眼嫌弃打压偶尔夹杂着的同情中,他变得和别人有些不一样了。

不光是嘴唇,还有脸上的神情。

被大家默认成为了一个不正常的人。

05

未来未来

可能是和爷爷长大的原因,他更愿意和村里的老人相处,老人们比当年的我们更能分别美丑,也更愿意和他呆着。

可是,村里的老人越来越少了。田间的种地的身影也越来越少了。

等有一天

池塘变成的高楼,田地变成了公园。

不识字的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算不清买东西要找多少钱。

在屋里蹲闷了的他想出来走走,路上车水马龙,看见一群人站在路口不动。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站在着,不懂的太多了,管他呢,这世界也不需要他懂。

想去马路对面看看,现在车流缓,他躲着车流往前走。

后面的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没事,反正也习惯了人们在他面前或背后议论。

又走了两步,一个穿着警服的人拦住了他,这个衣服他是认得的。

面前的警察大声的训斥着他,“为什么不遵守交通规则,没看见红灯吗……”

他依旧是戒备又怯怯的眼神,浑身的刺都张了起来,挣脱了警察超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不明白那个警察为什么要那么凶,就像不明白小时候的小伙伴为什么会打他一样。

他不明白的太多了,爷爷告诉他说保护好自己,躲着这些欺负自己的人就好,可人群熙熙攘攘无处可躲。

世界走的太快,忘记了带上好多人。

而我们只会抱怨:

你自己为什么不跟着跑,为什么不努力。

精神不正常就应该被关起来,出来吓人就怪不得别人嫌弃

怎么还有人不识字,连手机都不会用,真是稀奇

你看他样子就是一个神经病

……

我好像也成了凶手之一

很高兴遇见你

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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